作者:  蔡育琳(關懷生命協會編輯)
照片提供:龍緣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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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動物的烏托邦在哪裡?在尋找路上的每個腳步,其實跟目標一樣重要。

尋找動物烏托邦:跨越國界的動保前線紀實》於近日出版,學者龍緣之分享自己在動物保護領域的多年經歷,得到動保界、藝文界多位人士推薦。透過她的見聞與省思,引領讀者走過多個場景並感受當下心境,這本書是深刻的動保紀錄,也是獨特的生命故事。

1985年出生於台灣的龍緣之,從小受父母影響,關注各種社會議題,而後選擇動保為終生志業,她說:「因為動物最弱勢。」從華梵大學哲學系畢業後,她前往中國投入動保運動,並在北京大學取得電影學碩士、清華大學取得科技哲學博士,研究論文皆與動物相關。

她曾遊歷歐亞多國調查動物處境,取得第一手資料也面臨許多衝擊,這一路上有迷惘和倦怠,更有啟發和成長。如今寫書回顧,以動物烏托邦(Animal Utopia)為名,究竟是理想或是空想?龍緣之表示:「沒找到並不代表它不存在,而是要呈現我真的去找,然後要實現一個接近理想的世界。」

回憶與出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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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龍緣之在印刷廠拿著特別設計為動保桌遊的書衣海報。

這本書來自一個偶然的緣分,在2020年一場對談講座後,龍緣之收到出版社的邀請,第二次討論就決定寫書。這本書大約寫了2年,她不只提供文字和照片,對於整體的設計和編印也很重視,進入尾聲時,家中愛貓病逝,她在悲傷中仍堅持完成。

為何寫出這樣一本書?「遇到這麼多動物,我希望能為牠們做一些事情,至少是記住牠們。」龍緣之說,她的電腦存放大量資料,心中也累積許多想法,包括動保多元的、個人情感的面向,在過去,這些故事大多沒有機會呈現。

由於自身個性及學術訓練,龍緣之覺得自己逐漸成為「論述產出機」,似乎只有「思考」或「知識」才有價值,「感受」就沒那麼重要,甚至會刻意壓抑或忽視。而她所經歷過的動保事件,也不能簡單說是對或錯,所以希望透過寫作表達,體會在每個時刻的感受,從往事找出價值與意義。

過程中,龍緣之不只面臨情緒起伏,還有一種特殊的「偶像包袱」,擔心別人會怎麼看待自己?「我的經歷完全不是成功故事,書寫這些內容,一度讓我很沮喪,覺得自己一事無成。」但她猜想,可能很多人在不同生命階段會有類似疑問,希望她能帶給大家一些信心,誠實看待自己的過去,帶著感動與希望再出發。

「對於過去的事情,如果沒有從中學習,那不是太可惜了?」龍緣之認為,自己從小到大總想要相信或依賴別人,例如父母、師長、上司、戰友,但最後的結論是:「對我來說,這世界唯一能依賴的事情,應該就是邏輯,還有自己的思考和價值觀。」這些都不是天生俱來的,而是跌倒又站起多次的結果。

挫折與成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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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龍緣之在芬蘭一處農場動物庇護所,與一隻名為Late的牛合照。一般肉用牛通常在長到這樣的體型之前就被屠宰,因此Late可能是全芬蘭體型最大的牛。

22歲之前,在台灣的動物讀書會、動保團體志工等經歷,是龍緣之的啟蒙階段,而台灣社會的自由開放度,讓她很有安全感也以為是常態,後來才知道這並非理所當然。台灣的動保是她可以清晰理解的,但是對年輕時的她,可能缺乏了神秘的吸引力,充滿好奇心的她總是會去想像:「無窮的遠方,無數的動物,過著什麼樣的日子?」(改寫自魯迅在《且介亭雜文末編》之<這也是生活>一文中寫道的「無窮的遠方、無數的人們,都與我有關」

前往中國後,龍緣之結識了當地的動保人士及團體,推廣多種議題,包括素食、流浪貓狗、展演動物、收容所,以及她在博士階段研究的大熊貓保育等。此外,她也曾到英國、法國和荷蘭的動保機構、日本的動物權利中心實習和參訪,並且在芬蘭、丹麥和挪威對皮草產業進行田野調查。

從動物的各種處境,她見識到人性的善與惡,也體驗過同情疲勞,所有的相關活動因此大約中止了一年時間。龍緣之自我剖析,過去她對自己和別人都有很高期待:「我把動保想得很純潔,別人犯錯,就像是玷污了我的價值觀和絕對性。」

要把理想發展成工作,確實很不容易,例如崇拜偶像、依附團體,都是許多人可能經歷過的情況。因為「同為革命夥伴」濾鏡下的理想過於美好,成員在過程中可能受到利用或操控,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,身為志工的她不斷付出並在具體作法上妥協,最後在衝擊中幻滅。

「人生苦短,如果再去隨波逐流,那我不就太傻了?就像一個出獄的人,後來又反覆入獄。」唯有坦誠面對,才能放下再出發。她在書中詳述心路轉折,雖然再次感受了當初的痛苦,讓自己做惡夢甚至流淚醒來,卻也是一個與過去道別、與自我整合的機會。

推廣與教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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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日本東京,在「關閉所有屠宰場」遊行中,龍緣之(中)負責穿上乳牛裝。參與者不畏酷暑,在氣溫高達攝氏30多度下遊行數小時。

尋找動物烏托邦:跨越國界的動保前線紀實》為「這邊」出版的「邊境」書系,出版社認為,如果讀者只透過新聞與網路認識動保議題,可能不太清楚具體內容,而這本書以說故事的方式、鮮明的人物形象,分享動保經驗談和心路歷程,將更容易吸引大眾興趣,了解到動物保護與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,甚至是人類責無旁貸的使命。

龍緣之認為:「不是每個人都對動保感興趣,但希望更多人透過這本書,透過像我這樣的倡議者,去想一想關於動物的事。」在校稿期間,編輯曾提到,書中一些內容可能會讓讀者有壓力,但龍緣之覺得,這正是本書的少數文段想傳達的感覺,因為「有感覺更容易產生反省」。

動保工作是一項沒有終點的運動,出版社與龍緣之都期待,讓這本書作為推廣動保觀念的一座橋梁。對於新書的推廣,首先將安排分享會與廣播(podcast)節目,已敲定台北、宜蘭與台南場的分享會,盡快與讀者分享本書內容;長遠來看,希望這本書作為生命教育的一環,將安排校園和圖書館講座,讓動保在年輕一代的意識中扎根。

動保與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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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2008年在中國北京,22歲的龍緣之與貓咪Kaka合照。14年後,2022年3月Kaka在台灣過世。

多年來,龍緣之堅持動保的力量從何而來?「對我來說,這樣投入動保是一種生活方式。」研究和動保工作都讓她找到自我的價值,因此不需要特別堅持。而在動保工作與日常生活之間,她已經可以自由切換模式,最好的充電方式就是「吸貓」。

對於想要投入動保的新人,她建議:「多思考、多學習,初期不要太計較待遇和報酬,體驗、反思是最重要的。」而對於已經投入動保,但面臨倦怠、挫折的夥伴,她建議:「多休息,培養不同的興趣,享受人生,不要把動保當成義務,如果以後還想做,再回來繼續做。」

龍緣之認為,人類對動物的利用及殘酷,在短期內無法完全消失,但人們看待這些現象的方式應該會改變,比如法律和社會觀念都會有所變化,關心動物的人也會用更加多元的方式傳達觀念,有如遍地開花,如此一來也會逐漸成為多數人接受的價值。她說:「例如現在有更多的Vegan人群和活動,還有動物權作為關鍵詞出現在媒體,甚至有出版社找我寫這樣一本書,這在20年前都是難以想像的。我是樂觀的,因此繼續這樣生活著。」

「我最喜歡的兩個A,就是Animal動物、Art藝術。」如果沒有從事動保,龍緣之自認應該會投入藝術研究。但正是因為有過去的動保經歷,她才有動力去讀書、留學、認識各國同道者,這些故事使她的生命有了主軸,並且與貓咪Kaka、Koko相遇。

回首當年,她彷彿仍是22歲時的自己,如今還是經常會熱淚盈眶,一直做著這個美好的夢。而且,她也成為了兒時夢想中「要成為的那個人」,「就像我在小學聯絡簿寫的那樣,我想活出有意義的人生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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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龍緣之一手拿著新書,一手比出Fur Free零皮草手勢。這個手勢在日本最初是「動物」及「狐狸」之意,在「亞洲零皮草」活動中,由她發展為倡議手勢。

尋找動物烏托邦:跨越國界的動保前線紀實》文字節錄

第三章〈一個也別記得〉

在二○一二年前後,我經歷了嚴重的同情疲勞。

同情,就意謂著痛苦。

夜晩走在回家的路上,面對滿天星星,我許下願望,願意付出我的整個生命,希望動物能夠得救、牠們的處境能夠改善。

愈了解動物,對工作投入得愈深,我就愈是感到主流社會對動物的無視和殘害,令人難以忍受。經年累月下來,唯有逐漸令自己對這些現象麻痺,而達到自我保護,同時不顯得憤世嫉俗。我也愈發相信,人類總是虧欠動物的──多半只有人對不起牠們,而沒有動物對不起人。

愈是思考,愈是痛苦;愈是訴說,就愈是寂寞。我懷疑自己是否不必做那個魯迅筆下獨自醒來、欲在燃燒的鐵屋中大聲喚起沉睡人們的清醒者。或許,我才是唯一長眠不醒、做著動物解放春秋大夢的人呢?